笔法: 韦仲将《笔方》曰 〔1〕 :“先次以铁梳梳兔毫及羊青毛 〔2〕 ,去其秽毛,盖使不髯。茹讫 〔3〕 ,各别之。皆用梳掌痛拍,整齐毫锋端,本各作扁 〔4〕 ,极令均调平好,用衣羊青毛—缩羊青毛去兔毫头下二分许。然后合扁,卷令极圆。讫,痛颉之 〔5〕 。
“以所整羊毛中截 〔6〕 ,用衣中心—名曰‘笔柱’,或曰‘墨池’、‘承墨’ 〔7〕 。复用毫青衣羊青毛外 〔8〕 ,如作柱法,使中心齐,亦使平均。痛颉,内管中,宁随毛长者使深 〔9〕 。宁小不大 〔10〕 。笔之大要也。”
合墨法 〔11〕 : 好醇烟,捣讫,以细绢筛 — 于堈内筛去草莽若细沙、尘埃 〔12〕 ;此物至轻微,不宜露筛,喜失飞去,不可不慎。墨 一斤,以好胶五两,浸梣 才心反 皮汁中 〔13〕 — 梣,江南樊鸡木皮也,其皮入水绿色,解胶,又益墨色;可下鸡子白 — 去黄 — 五颗;亦以真朱砂一两,麝香一两,别治,细筛: 都合调。下铁臼中,宁刚不宜泽 〔14〕 ,捣三万杵,杵多益善。合墨不得过二月、九月: 温时败臭,寒则难干潼溶,见风自解碎 〔15〕 。重不得过三二两。墨之大诀如此。宁小不大。
【注释】
〔1〕《御览》在引书总目中有韦仲将《笔墨方》,但卷六〇五“笔”引有《笔墨法》,却不标作者,其内容是:“作笔当以铁梳梳兔毫及羊青毛,去其秽毛,使不髯。茹羊青为心,名曰笔柱,或曰墨池。”疑出韦仲将法而多删简。大概《要术》只引录韦氏的制笔法,故简称《笔方》。韦仲将,名诞,三国魏时人。文献记载他善书法,并善制墨。
〔2〕“先次”,如果解释为先梳兔毫,次梳羊青毛,有些勉强。《御览》卷六〇五引《笔墨法》这二字处只是一“当”字,北宋苏易简《文房四谱》引韦仲将《笔墨方》无“次”字,《要术》“次”字疑衍。又“梳梳”,原只一“梳”字,《文房四谱》及《御览》引均重文,必须重文。据补。“羊青毛”,苏易简《文房四谱》引《笔墨方》作“青羊毛”(下同)。清梁同书《笔史》记载笔的毛料有30种,其中羊毛有羊毛、青羊毛、黄羊毛3种。
〔3〕茹: 茹治,“茹”是制笔过程中初时用口整治毫锋的一道工序,必须非常细致地使锋头对齐。唐陆龟蒙《甫里先生文集》卷一七《哀茹笔工文》赞叹茹工的极其细致辛劳。梁同书《笔史》称:“制笔谓之茹笔,盖言其含毫终日也。”这一道工序,现在由水盆工来完成,古时是茹工的艰辛劳动。
〔4〕“本”,各本同。但如“端本”连读,不通,因“端”是毫锋,“本”是毫末,两头不能同时拍齐。制笔必须毫端相齐,现在湖笔生产上叫作“对锋”。梁同书《笔史》引《妮古录》:“笔有四德: 锐、齐、健、圆”;引柳公权《帖》:“出锋须长 ……副切须齐”;引卫夫人《笔阵图》:“锋齐、腰强。”《文房四谱》卷一笔有四句诀:“心柱硬,覆毛薄,尖似锥,齐似凿。”都要求毫端齐一而尖锐。锋齐以后,根齐容易办到(如“副切”)。《文房四谱》所引没有这个“本”字,这句是:“用梳掌痛整毫,齐锋端。”都只要求拍齐锋端,不可能同时拍齐末端。因此,“端本”不能连读。下文“扁”是一种编法,即编连成扁扁的薄排,其所编的地方必须在毫毛的下端,而锋端是不能编的。这样,这个“本”字必须有,没有则指编“锋端”,就不通了。
〔5〕颉(xié): 束扎得极紧。《笔史》引黄庭坚《笔说》称:“张遇丁香笔,撚心极圆,束颉有力。”由于笔脚扎得很紧很坚实,可以强固地装入笔管中,故称为“颉”。《笔史》引《南部新书》说:“柳公权《笔偈》:‘圆如锥,捺如凿,只得入,不得却。’盖缚笔要紧,一毛出,即不堪用。”所以必须尽力颉扎到极紧实。
〔6〕“截”,原作“或”,《文房四谱》与《事类赋》均引作“截”。“中截”是截取羊毛的上段,即柳公权《帖》所称“副切须齐”,作为裹覆(“衣”)笔柱之用。启愉按: 这是四层作成的笔: 最内层是羊毛,次层是兔毫,这两层构成“中心”,即“笔柱”,第三层就是这里“中截”的羊毛,最外层仍裹以兔毫(“复用毫青衣羊青毛外”)。梁同书《笔史》引黄庭坚《书侍其瑛笔》:“宣城诸葛高三副笔,锋虽尽而心故圆。”引宋晁说之《赠笔处士屠希诗》:“自识有心三副健。”“心”指笔心,“副”即外层的“衣”,“三副”即三重衣,“圆”、“健”都属笔的四德。所谓“有心三副”,正是四重的笔。韦诞(仲将)可能是三副笔的创始人。字应作“截”,据改。
〔7〕“承墨”是“笔柱”的别名。唐段公路《北户录》卷二“鸡毛笔”,崔龟图注引韦仲将《笔方》说:“笔柱,或云墨池,亦曰承墨。”由于《要术》无“亦曰”字,以致有人误读“承墨”入下句,致不可解,其实没有“亦曰”也可以两个别名并举的。
〔8〕到这一道工序,这笔一共是四层毛: 最内层是青羊毛,次层是兔毫,这两层构成“笔柱”,第三层又是青羊毛,最外层是青兔毫,这笔的层层包毛工作才完成。
〔9〕“宁随毛长者使深”,“者”疑“著”字脱草头。这是说宁可尽其毛的长度,尽可能装进(著)笔管中深些。《笔史》引黄庭坚《笔说》:“宣城诸葛高,系‘散卓笔’,大概笔长寸半,藏一寸于管中。”可说深得很。
〔10〕“宁小不大”,清张定均所用旧抄本《文房四谱》引韦仲将《笔墨方》作:“宁心小,不宜大。”按: 韦诞善写“径丈”大字,笔不可能限制“宁小不大”,应是指笔心,《要术》脱“心”字。
〔11〕本条“合墨法”,《御览》卷六〇五“墨”及《文房四谱》卷五均引作韦仲将法,文句基本相同。但本条行文是贾氏笔调,也许因此之故,晁氏《墨经》(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推定为宋晁贯之撰)在记述制墨各步骤中,常将韦法与贾思勰法对举,并作比较,如关于用药:“魏韦仲将用真珠、麝香二物,后魏贾思勰用梣木、鸡白、真珠、麝香四物。”可能本条在韦法的基础上,贾氏补充了一些自己的经验,所以在引书时只称韦仲将《笔方》,而不称《笔墨方》。
〔12〕“草莽”,《文房四谱》与《御览》引均作“草芥”,谓细小草屑。
〔13〕梣(chén): 木樨科的白蜡树(Fraxinus chinensis),落叶乔木。其树皮称“秦皮”,其浸出液有蓝色荧光。《名医别录》: 秦皮,“一名岑皮,一名石檀”。陶弘景注:“俗云是樊 (guī)皮,而水渍以和墨,书色不脱,微青。”樊 木大概是江南的习俗名称,而到北方讹音作“樊鸡木”。
〔14〕明沈继孙《墨法集要》“搜烟”说:“搜(按借作“溲”)如细砂状,宁干勿湿。”这里“宁刚不宜泽”,似应与“下铁臼中”倒易位置。
〔15〕“自”,从明抄本,他本作“日”。按: 制墨有“荫”的程序,所谓“荫”,也叫“入灰”,即将初制成的墨锭上下铺上细灰使吸去潮润(冬天在生火的暖室中),然后阴干,可是没有日干的处理。《要术》所记也是干墨的过程,这里该是指风干时要坼裂。故从明抄作“自”。
【翻译】
制笔的方法: 韦仲将《笔方》说:“先用铁梳〔梳理〕兔毫和青羊毛,去掉污秽乱毛,不让它蜷曲杂乱。茹治完了,两种毛各自分开。都用梳把用力将毫锋拍齐,再将下端〔截齐〕,分别作成扁扁的薄排,须要极均匀平整。用〔兔毫〕裹覆在青羊毛的外面—让青羊毛缩进兔毫锋下二分左右。然后一起卷拢来,要卷得极圆。卷好了,使劲地颉扎得极紧实。
“将整治好的青羊毛的上段〔截取下来〕,用来裹覆在笔心的外面—这笔心名叫‘笔柱’,又叫‘墨池’、‘承墨’。再用青兔毫裹在青羊毛的外面,像作笔柱的方法,使中心整齐,也要使它平贴均匀。然后尽力颉扎到极坚实,紧紧地装进笔管中,宁可随着毛的长度装进更深些。〔笔心〕宁可小些,不宜大。这就是制笔的基本要领。”
配制墨的方法: 用纯净的好烟子,捣好后用细绢筛筛过—要在缸里面筛,筛去草屑和细沙、尘土,这东西很轻很微细,不能敞露在外面筛,那就容易飘飞散失,不可不谨慎。一斤作墨的烟粉末,用五两好胶,浸在梣皮汁中—梣皮就是江南樊鸡木的皮,这树皮浸出的水呈现绿色,容易使胶溶解,又使墨的颜色更好。可以再加入五个鸡蛋的蛋白,又用一两真朱砂,一两麝香,分别捣细,筛得细末,加在里面。这些都一起均匀地溲和在烟末梣皮汁里面(,宁可溲得刚硬些,不宜潮软)。然后下入铁臼中,捣上三万杵,杵数越多越好。配制墨的时令,不可过了二月、九月,因为天气暖了会败坏发臭,冷了黏腻难以干,见风就会碎裂。每锭重量不得超过二三两。制墨的重要诀法就是这样。墨锭宁可小些,不要过大。